深淵中的一角

4.少年少女

        「到底這樣的日子要過多久呢？」

        這句話，我已經不知道重覆多少回了。

在心中迴盪著的呢喃是一種無止盡的聲響。

多少日子過去了，我還是老樣子屈服於新父親的底下，默默的聽著他發號施令，見不到母親的倩影。

        「該怎麼做呢？我才能打破現在固有的模式呢？」看著手中的書低喃著。

        知道自己的無能、無力，感到非常的痛苦，卻沒有辦法好好實行自己的想法，無法好好說出的思念是一種悲傷的寂寞。

        行走於華麗的庭院中，這裡是我現在的家──埃德爾斯坦的大豪宅。奢麗華美是人人稱羨的一棟美麗房子，可是在我眼中只不過是囚困著我的一棟牢獄。

        這樣子的美麗庭園，從來都不屬於我，也不可能是久待的地方──想逃離這裡，卻沒有辦法逃離。

        每天都在計畫著要如何取得新父親的信任，卻忘了該怎樣逃開來──沒有勝算，憑我這弱小的身子就算離開了，還能生存嗎？

        正當我陷入低落情緒，垂著頭盯著手頭的書，坐在庭園中的白色長椅上，一陣清脆的嗓音傳入耳中。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呢？」

        聞聲，我抬起了頭。

只見一名身穿綠色女僕裝、頭戴白頭巾、手拿掃把的女孩正好奇的盯著我看，瞇瞇的眼看起很來天然感，有一根捲曲的呆毛跟新父親很像……

        誰？她是誰？

正當我感到疑惑之時，她又開口說話了。

        「吶，我是菲莉唷！你叫什麼名字呢？」

        聽到她的話，我呆了片刻，在腦子裡飛快搜尋新父親是否有個叫菲莉的女孩，經過我的反覆推思，以及觀察她的樣子，似乎不像？這怎麼看都是個女僕吧？

        或許是因為被我注視太久了，菲莉感到有點不安，又吶吶的說起話來。

        「你怎麼都不說話呢？你這樣盯著人家看，讓我感到很不安呢。」

菲莉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感覺，讓我一時感到自己的失態……

明明對方是很天真的問我話，還報出自己的名字，但我還是沒辦法太老實面對自己與他人，總覺得大家之間都有層隔閡，才不可能有這麼不設防的人吧？

        還是說我在大人的世界裡鬥智鬥心太久了，以致於我忘記身為小孩子的心性呢？是啊，我在怎麼也不過是個小孩子，沒有發育成熟的身子和未變聲的聲音再再刺痛的提醒著我。

        「對不起……」

最後我只有說出這句話來，面對小孩子尤其是眼前這位看起來很天真的女孩，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咦，你為什麼要道歉呢？」

        「因為我一直看著你，讓你感到不安了，所以我感到抱歉……」

        「啊吶，沒事的啊！只不過是看你都不說話，還以為你怎麼了。」她頓了一下，然後伸出沒拿掃把的那隻手，在我眼前停了下來。「你的眼睛好特別呢！一隻綠、一隻紅，好漂亮呢！」

        聽到她的話，讓我的心一陣顫動，從來都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有的只是從別人身上聽到見到的歧視和噁心的感覺。

從來都沒有人說過我這對眼睛漂亮，因為這對眼睛代表著我那不和睦的父母，不被眾人、父母祝福而誕生的標誌。

        這是一個詛咒般不能幸福的眼睛，沒想到還有人覺得他漂亮呢。

        思及此，我不禁露出苦笑的表情。

        「怎麼了嗎？」

她似乎很緊張我莫名奇妙的舉止。

啊，反正我就是個莫名奇妙的傢伙嘛！可是也不能讓她這麼緊張，讓可愛天真的女孩擔心的話，是會被天打雷劈的呢！雖然我從來就不信這一套。不過念在她覺得我眼睛漂亮的份上，還是告訴她我的名字好了。

不是父親也不是母親取的，而是……

        「沒事，菲莉你好。」收斂了苦笑，重新的掛上招牌笑臉，伸出手來。「我是特蘭，很高興認識你。」

        一個不被記憶的名字。

        「啊，你好啊！沒事就好了，還以為你是吃壞肚子才都不說話呢！」

她爽朗的笑著說，讓我一時間無言。

一個女孩子講這麼天然的話，真的沒問題嗎？讓我不禁有點擔心這麼天然的孩子在這個埃德爾斯坦家真的能生存嗎？

是說她到底是誰啊？我的記憶裡，貌似沒有她的存在，是我的資料太舊了嗎？還是我分析錯誤，亦或是她是被新父親所藏起來的呢？

        面對種種的疑惑，讓我的眉不禁皺起來。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呢？是說老是皺眉的話，會老的快唷！」

        面對她突如的話語，我又愣了會，很自然的吐出心中的話語。

        「老的快嗎？其實我又是多希望趕快長大呢，老的快或許正是我的期望吧。」不自覺的流露出情緒來，讓我一時間呆住了，我怎麼會說出口了呢？

        「你怎麼這樣說呢，長大了才會有很多麻煩的事情吧！」

說著，她還以手劃了個大圈，是想強調嗎？真是種愚蠢的行為，但我不討厭，是因為對方是女孩，還是因為對方太天真的感覺呢？

我想不管是哪個都好，眼前的這個女孩應該是想為我打氣吧，雖然使用的方式很特別，也或許是我想多了。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從剛剛開始就感覺到一股銳利的視線正瞧著這邊，是對著女孩還是我呢？也許是兩者都有吧。

        「但同時也有很多方便之處啊。」我不帶感情的回應。

那股視線依舊存在，讓我感到很疑惑，眼睛在四周掃著。

沙沙──那邊的草叢好像怪怪的？

        「話是說這麼說沒錯，可是我覺得維持現在的樣子也沒不好吧！」

菲莉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依舊專注於我的談話。總覺得她帶有點苦惱的模樣讓我感到很愉快呢，果然我真是惡劣的人。

        但我還是繼續回她的話。「保持原樣的話，固然有好處，但同時也有許多的不便。」看到她的臉依舊是苦瓜臉，讓我心情更是愉悅。「成為大人的話，才有更多方便之處，所以我希望趕快長大。」

說著自己的論點，這也是我一直以來所堅定的信念，我才不相信有人可以動搖我呢！出生在不被祝福，生活在只有在爭吵的家庭中，到現在的離鄉背井般來到陌生的家裡內，我學會更加低調默默的承受。

        「你的眼神很悲傷呢，這真的是你的真心話嗎？」

        聽到她近乎憐憫的話，為什麼我的心感到一陣痛呢？

我真的看起來有這麼悲傷嗎？如果此刻有鏡子的話，我真想瞧一瞧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明明就做出很完美的面具了，怎麼可能會被看破呢！

        她似乎驚覺到我的變臉失色，連忙補著說：「啊，對不起，我真的覺得你的眼睛很悲傷，但不是同情你的意思。」

        「你為什麼要道歉？我這種人不需要你道歉吧！你也說了不是要同情我，不是嗎？」冷了張臉，我希望看起來冷酷一點，因為她的話語一直戳痛著我的心。

        那股視線依舊存在，此刻似乎正赤裸的直視著我，感受到的電波感是極度生氣，是因為我對菲莉的態度不好吧？到底是誰呢？

躲在草叢中偷偷的注視著我們，目標應該不是我，而是眼前的菲莉吧？

是哪個笨蛋還在玩那種偷偷注視著自己在意的人，又無法坦率表達自己心意，所以就演變成現在的局面了。對於自己的推測，我並沒有加以驗證，我深信那個笨蛋大概會自己出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菲莉似乎被我的臉色嚇到花容失色，對於此成果，我感到相當愉快。

哎，我果然真是惡劣，但我才不會道歉。

吶，誰叫你要這樣子天真的靠近我呢，我可是如同玫瑰花般滿身尖銳的呀，好逼退想認識我的人。我才不需要朋友呢，我只要有父親給我的狗薔薇就足夠了。

        沙沙──草叢傳來的聲響，那傢伙要出現了。

        「你這個笨蛋！不要弄哭女孩子啦！」伴隨聲音，從草叢中冒出頭的是一名戴著大帽子的金髮男孩，此刻他正拿著一把木劍指著我。

        「啊、啊，你怎麼來了……」菲莉似乎很訝異他忽然的出現。

        我依舊保持沉默，心中打轉著無數念頭，果然如我所想的出現了。

何況菲莉並沒有哭吧，我為他的妄想感到佩服，不愧是偷窺的傢伙。

我知道他是誰，在這個家中他有著一種不能動搖的地位，跟我這個外來者不同，他是完全正牌的少爺。

        「吶，你在說什麼蠢話啊，她沒哭吧！」

        「咦，可是你這樣對她說話太不敬了吧！她可是──」

        我才不會傻到讓他把話說完，截斷他的話說：「你又是她的誰呢？我對這點很好奇唷！從剛剛開始我就知道你躲在草叢中很久了。」

        「咦！你躲在那裡很久了？」

菲莉似乎被嚇到了，真是一個很容易受驚的女孩，簡直就像是溫室的花朵，讓我感到非常厭惡。可愛單純的氣質似乎未被墨所潑染，讓我感到非常的不爽，或許正因為跟我是對比的性子，所以才會產生排斥感吧。

「啊，不、不──你不要聽他亂說啦！我只是剛好路過。」

看著滿臉通紅的他，我心中升起一種想捉弄的感覺。

        「說謊不打草稿，你這種謊言一下就被戳破了吧！」我微笑的回答。「在喜歡的女孩面前，不坦率可不是好事吧！」

        「你這傢伙──」那個男孩還想說些什麼，不過看到菲莉疑惑的樣子，本就通紅的臉更加像熟透的蘋果。「啊不，你不要誤會啊！」

        「呃，誤會什麼呢？」菲莉天真的回答。

        看到此舉，我真的笑開懷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眼前的少年少女，這種靦腆單純的感情讓人感到一陣有趣，尤其是他們青澀的反應更是有趣。

        「啊啊啊──你這個傢伙又在笑什麼啦！」

        「哈哈哈，因為你們的反應好可愛，不自覺就……呵呵。」

        「特蘭你笑起來很好看啊，你應該多笑才是呢！」

        聽到菲莉的話，我差點被口水嗆到，為什麼她總是能說這種充滿天然的話啦！一直戳到我心中，真怕我心臟病了。

        「咳咳──才不要呢！」連忙止住笑意，回復平常的表情。

        一不小心就失態了，這可真是一點都不像我啊，我到底怎麼了，怎可以被兩個小鬼牽著鼻子走啊！冷靜點思考，我原本是要來幹什麼來著呢？

        「嘖嘖，其實你笑起來不錯看，雖然不知道你是誰。」我想這個傢伙只是因為菲莉這麼講，才跟著這麼說的吧！

        「神羅，他說他叫特蘭。」

        「哦，那個新來的人就是你嗎？」

        聽到他的話，我眼神暗了下來，心情頓時沉入大海，果然還是知道我是誰吧？新父親所珍視的神羅，也是我所不能觸碰到的那個存在。

        不過機會難得，說不定可以從他們中得知母親的下落。

        「我是跟媽媽來的，可是我來到這裡後，已經很久沒看到媽媽了，所以想問看看你們知不知道我媽媽現在在做什麼呢？」

        「你的媽媽是誰呢？」

        「我的媽媽是伊莉莎白．海德微莉。」

        「啊，是那位姐姐啊！」

        「你知道嗎？」

        「嗯，我知道，她是個很溫柔的人唷！」菲莉說著轉了一圈裙子。「這件衣服還是她給我穿的呢！」

        母親的溫柔嗎？是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的吧，包含那個新父親。我從來都不知道母親的溫柔到底何時有真的向著我過，因為我的血液的另一半殘存著父親。

        縱使如此……

她依舊是我的母親。

「你知道她在哪嗎？」

        「我知道唷，跟我來吧！我帶你去找她。」

菲莉伸出了沒拿掃把的那隻小手，讓我一時猶豫了，到底該不該拍掉還是握上呢？她身旁的神羅不吭一響，是在默許嗎？可是那對藍眼看起來很生氣。

不管了，反正怎樣都要去找母親問清楚，哪個方式都一樣。

當我握上了那雙白皙的小手，或許也是我想嘗試信任他人的第一步吧？

未來是怎樣，誰都不知道。

但就在此刻，我與他們共同生存在這個空間中。

後記：思考了很久，總覺得這個時期就算出現初戀組也不奇怪吧，所以就決定讓特蘭和他們做朋友。第一次寫初戀組呢，感覺諸多微妙。